三日后,轻阳城内童、裴两府张灯结彩、喜气洋洋;街头巷尾的人们也都交头接耳、议论纷纷。
齐洛兴致勃勃地探头张望着店外喧嚣的景象,忍不住开口对贺逸轩说道:“师兄,这轻阳城可真是热闹啊。”
“是啊,似乎是谁家有什么喜事呢。”贺逸轩说着,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,脸上却满是化不开的愁容。
“为什么这么说呢?”齐洛转过头来看着师兄;贺逸轩脸上的愁色已经敛去,转换为智珠在握的云淡风轻。
“这位小哥难道没有看到对面院墙檐上的红绸、灯笼?如果你再沿着院墙绕到大门处,还可以看到忙忙碌碌瞎折腾的童府下人才正给大门上贴大红喜字呢。”
“这声音,真是特别啊。”贺逸轩想着,抬头看去,只见邻桌独坐的一位穿着水蓝衫子的姑娘正笑眯眯地看向这边。贺逸轩不由一愣——是个女子?
“师兄,这个姐姐真漂亮啊,比萧师姐还漂亮。”
齐洛说这话时没有压低声音,贺逸轩听了脸色不禁有些发红。师弟果然是应该出来历练历练了——这话也是能公然说出来的吗?邻桌那姑娘倒是没有生气,反而站起身走到了这边来,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。
“谢谢夸奖。不介意的话,我们坐一桌如何?”
“当然可以了。”齐洛忙道,叫来小二将邻桌的饭食碗筷移置这边。贺逸轩则暗暗称奇——这位姑娘倒是颇有大家风范。
“在下贺逸轩,这位是师弟齐洛,不知姑娘是……”
“姓童。”童沐答道,暗自庆幸身为女子自己不用说出名字,不然可非得说谎不可了。
“童姐姐叫什么名字啊?”
“齐洛!”贺逸轩喝止了齐洛,转头对童沐歉意道,“姑娘莫怪,我这师弟年纪小、不通人情世故,让姑娘见笑了。”
童沐看向齐洛,只见这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虽被师兄呵斥,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,一双眼睛仍在滴溜溜转个不停,忍不住就想逗一逗他,便佯嗔道:“年纪小?我今年也不过才将将十五,看他的样貌,倒像是十三四的样子——不过比我小一年,就能用年纪小来做借口吗?真真是……这顿饭不吃也罢!”便作势欲走。
贺逸轩先是一窘,而后就看出童沐并非真的嗔怒;可是齐洛却并未察觉,急忙扑上去拉住童沐的袖子摇着道:“漂亮姐姐、漂亮姐姐,是齐洛不好,姐姐原谅齐洛了罢。”
童沐一听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用手指在看得呆了的齐洛额上一弹,道:“好了好了,坐回去罢,姐姐和你开玩笑呢。”看齐洛犹豫,又补充道:“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,只是娘亲曾说过,女孩儿家的姓名不可贸然告于生人——父亲的话可以不听,娘亲的话却是必听不可的。你以后见了别的女孩子也不要径自就去问人家的姓名、年龄,把人家羞得不愿与你说话就不好了。”
“可姐姐你不是把你的年纪告诉我们了吗——十五岁,我没记错吧?”
童沐听了,不禁又笑了起来,暗道这孩子可真是细心,开口分辩道:“我是说了,可姐姐我刚刚不过是说顺了嘴罢了。”
“那姐姐就不能再说顺嘴一次?”
“齐洛,”贺逸轩再次喝道,“不得胡搅蛮缠!”
齐洛听了,终于安静坐下,只是仍然眨巴着双眼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。
“这孩子可真是有趣。”童沐心里想着,无意间瞥见齐洛领口、袖口处的云纹图案。
“童姑娘之前说是童府在办喜事,莫非姑娘就是童府的人?”
童沐回过神来,答道:“是呀,魏夫人要把沐小姐嫁给裴家的二公子,收下聘礼到今日大喜也不过三日时光,也不知夫人她急个什么劲儿,弄得大家忙上忙下折腾了整整三天。我是偷偷跑出来的——我才不稀得给魏夫人帮忙呢。”说完,童沐心下暗自得意,心道:“我可没有说一句谎话,你们要把我当成童府的丫鬟那可不怪我。”
“魏夫人?”贺逸轩疑惑问道,“童将军的发妻不是姓罗么?”
“你说的是罗夫人吧?她十年前就已病逝了,后来童将军就将二姨娘魏嫦扶正为魏夫人了。”童沐说着,眼里一抹黯然一闪而逝。
“哦,这样吗。”贺逸轩喃喃道,没有注意到童沐的神色。想当初他见到罗夫人时罗夫人才二十多岁,自己也不过是现在齐洛的年龄;转眼间十年已经过去,自己已过弱冠,而罗夫人竟然……只是当时虽然只是匆匆一面,自己却并未觉得罗夫人有什么疾病啊,怎么自己走后不久就病逝了呢?
贺逸轩百思不得其解,却听得齐洛开口说道:“漂亮姐姐,你不开心么?”
“哪有啊,不要乱说。”童沐连忙道,眼底略过一丝慌乱。
“我才没有乱说。你和师兄他一样,都在我面前装着好像没有什么事情,其实我早就知道了。”
“齐洛,不要乱说!”贺逸轩忙喝道,同时疑惑地看了看童沐,不知齐洛为什么要这么说——自己确实有事瞒着师弟,可童姑娘……
“看看、看看,你们俩连分辩的话语都一模一样,不是装着没事儿那就怪了!”
“这、这……”童沐苦笑不得,顿了一顿方道,“好罢,是姐姐不对,姐姐不该瞒你,可那是姐姐的秘密,不能告诉齐洛;齐洛原谅姐姐吧。”
齐洛听了,高兴地点点头道:“我知道你们瞒着我是有原因的,我也不是非得知道你们的秘密不可;我只是看着你们在我面前装作无事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罢了——我希望人人对我都能像姐姐你刚才那样坦然,嗯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明白了,师弟,对不起。”贺逸轩郑重道,“虽然那件事我不能告诉你,但我其实本可以告诉你那件事的存在的。”
“对,我就是这个意思!师兄你真厉害,一下子就把我想说的东西给弄懂了。”齐洛站起身笑着拍了拍贺逸轩的肩膀,一旁的童沐却苦笑不已——我对你们也能算是坦然?”
三人正说着,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吹吹打打。抬头望去,只见一群大红袄子的人引着一抬花轿正从客栈门前经过,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、胸佩红花、一身红衫,因为距离颇远,因此看不太清面容,只是觉得他似乎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。花轿四周簇拥着一大群人说长道短,好不热闹。
童沐见状撇了撇嘴,又叹了口气,心道童焰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吧。
齐洛不懂婚庆习俗,但贺逸轩却是略知的,当即问道:“现在迎亲,不会太早了吧?”
“是啊,婚礼昏礼,现在刚过晌午,是太早了。不过架不住有人性急,估计是怕新娘子跑了罢。”童沐说着,心下黯然,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,这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。
“漂亮姐姐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?”齐洛眨巴着双眼,不等童沐回答就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,“那个新娘子为什么要逃跑呢?”
“还不是因为裴二少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浪荡公子,整日流连于秦楼楚馆眠花宿柳,所谓的被酒色掏空身子指的就是他;而且纵仆行凶、强抢民女这类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他来说虽然不是每日必做,那也是隔三差五时有发生——要不是他有个好老爹,哼,真不知魏夫人是怎么想的,就算不是亲生,也把沐小姐往火坑里推呀!”童沐越说越气,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,却没想到喝得太急,反倒呛着了自己,咳个不停。
齐洛急忙起身,用手轻拍童沐的背,道:“姐姐你没事吧?”
“……没事,嗯。”咳了一会儿,童沐缓过劲儿来,笑着对齐洛道,“齐洛,你今年怕是有十三了吧?”
“再过一月就十四了。”齐洛挺了挺胸,颇为自得。
“那你可得记住一句话——男女授受不亲,知道什么意思吗?”
“知道,可,我不是还小嘛……”齐洛说着,挺起的胸膛又缩了回去。
“这时候给我装嫩!”童沐笑着,作势欲打,齐洛连忙躲到贺逸轩身后;贺逸轩也不动,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两位笑闹。
童沐看齐洛躲走,也不上前追赶,收回手去又接着语重心长地道:“人总是要长大的,不管你有多么得不愿,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,该了解的还是得去明白;有些事情,你再不想做,这世道却是要逼着你去做的——躲得了一时,你躲得了一世么。”
齐洛听了,沉默不语。童沐见状笑道:“我不过随口说几句罢了,当不得真。虽说这世上的人为了生存都变得老于世故,不通世故的人便成了异类;但也正是因为世故的人太多,纯真赤诚的品格就愈显得弥足珍贵。只是最后结局如何,就全看你的造化了。我姑妄说之,你姑妄听之。好好待你师兄,他可是真心把你当宝贝。”
贺逸轩闻言一愣,问道:“姑娘要走了么?”
“是啊,我还有点私事要办,请恕我先走一步。有缘再见罢。”
童沐说着,站起身从楼梯缓步离开。齐洛看着童沐的背影,轻声对贺逸轩说道:“下次如果再见到这个姐姐,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她来——就算她易了容,我也能从她的声音认出她来。她的声音好特别,我刚听见的时候就不忍再忘记了,想那姐姐唱起歌来一定很好听。我们应该还会见到她吧?”
贺逸轩闻言,“嗯”了一声,低头继续喝酒夹菜,却再没说些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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